深夜时分，已经无人路过的街头。
晚风凉凉。
黑色笼罩着所有的光影，白日里喧嚣着的的嘈杂与闹腾都归于死寂，只有几只小虫子在隐秘的角落仿佛试探地发出动静，这白日里不闻于耳的些微声响，在此刻的寂静中，却是分明清晰。
黑得有些瘆人的公园角落，路灯已经很久没有亮过了。
一颗偌大的石头旁，曲红呆呆靠坐着，旁边丢着几只压扁了的空啤酒罐子，澄黄的液体还有一半留在半倒西歪的罐子里，夜风稍微大一些，就牵引着旁边的枝叶杂草拉着它一起运动，偶尔还溅流出其间的液体，将空气中的啤酒味道渲染地更加浓烈。
她一动不动地，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头。
时间似乎是静止了。
直到一阵摩托的轰鸣声闯进来，才一下子将这窒息的寂静和黑暗一起打破。
路灯纷纷接到信号，一骨碌全都亮了个遍。
曲昱谦将车子停在路旁，借着这路灯的光，一下子就找到了仍然一动不动，默默呆坐的曲红。
曲昱谦挠挠头，脸上也算是松了口气，走到曲红的身边坐下，看了她几眼，发现她跟没有察觉一样，根本不理会自己，曲昱谦这才知道事情好像没有自己想的简单，叹了口气，他望着天空的月亮，说：“回来的路上妈妈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今天晚饭情绪不对，出去了又一直没回，要我去找找你。我还觉得她太小题大做了，我姐是什么样的人啊，职场上的女魔王，谈判桌上的女杀手，杀伐果断，自信又高傲，无论是什么都无法让她挫败。我说的对吗，姐？”
说完后曲昱谦就一直暗暗观察着曲红的表情，发现她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坐在那里，呼吸都轻不可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曲昱谦这才真的信了他姐可能真是遇到了什么大的麻烦，正绞尽心思找个话题切入口的时候，只听得曲红突然冷笑一下，那笑中像是带着不屑，又像是带着对自己极大的讥讽。
就算有火炉之称，凌晨一点钟的武汉也是沁着极大的寒意，此时刻的露水已开始散漫着，扑打着缠绕在无动于衷的绿植枝叶上，更将冷意衬得冷上三分。
曲红终于动了一下身子，却是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深呼一口气：“这么晚回来，你去哪里了？”
看到姐姐愿意说话了，曲昱谦自然是积极答复：“啸和欧意从燕京回来了，好久不见，就去约着打了会儿的篮球，然后去试了试新买的摩托，一下子就这个点了。”
“真好啊，你们的关系。”曲红毫无缘由开始感慨：“不像我，郁闷的时候呢，连个可以出去喝酒的朋友都没有。”
“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总是不一样的。”为免说错话刺激此时并不明心情的姐姐，曲昱谦回答的每个字都有些小心：“而且说到朋友，姐你身边的朋友还少吗，通常都是你不理人家吧。”
“这倒也是事实。”曲红苦笑：“见的牛鬼蛇神多了，也就不会相信纯粹的友谊。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块骨头都能让他们打得死去活来，可怕的成人世界，想要独善其身，就得把好的不好的一起拒绝了，这是最蠢也是最保险的方法。”
“姐你可别吓我，说得这么恐怖，我都害怕了。”曲昱谦故意做出害怕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而且你说的把一切都拒绝，这不是方法，而是逃避，这不像是你会做的，在我眼里，姐你一直是一个英雄，巾帼女英雄。”
“逃避吗？我都没发觉。是我的话太消极了吧，不过你也不用怕，这江山呢爸妈都给你打下来了，再不济，你还有我这个姐姐，你不是说我是英雄吗，虽说有些夸张，但是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会一直好好保护你的，所以不用担心，总不会太坏。”
曲昱谦被说的不好意思，微微低头：“姐，你别这样说，我可没想过做一个以后还得靠你们养着的废物。”
曲红笑了笑，没再说话，又开始了她的发呆事业。
路灯又一次熄灭了。
身边的一切又再次笼在黑暗里，无法分明。
过了一会儿，曲昱谦还是下定了决心，问：“姐，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能跟爸妈说，也不跟你弟弟说说吗？”
“你？”似乎是觉得好笑，曲红看了一眼曲昱谦，发现他的眼神十分认真，不由得摇了摇头：“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曲昱谦这可就不服了，他都大二了，怎么能说是小孩子呢。于是反驳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感情的问题吧，跟昨天晚饭你接到的电话有关？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出来别的问题了。”
曲红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重新放松，但是也没有否认，思虑了良久，才敞开了话匣子：“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他了。”
大约是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将心里的烦闷说出来，曲红说出这句话后就大大呼出了一口气，身子也因为这舒展的郁气，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大家都说，女人啊，就是视觉动物，但我却不是，我是迷上了他的味道。第一次见面，他在会议室里等了我整整一个小时，我到的时候，他在试品公司的红酒，他执杯看着，酒在杯中晃动，一圈又一圈。我慢慢走进去，明明隔得很远，却很清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与我太契合了，他抬头看向我，笑得客套又疏离，可我偏偏，偏偏就掉了进去。”说着曲红有些讽刺，冷笑了一声：“所以我后来才会买下一个香薰公司，一直要他们研究着那种味道，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研究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像个疯子一样。”
曲红打开一罐散落在身边的啤酒，拉下拉环，猛灌了一大口，衣襟都被濡湿了。
曲昱谦有些不忍，安抚地帮她拖住啤酒罐，免得她动作太大伤到自己，但是他并没有阻止她喝啤酒，他想应该让她适当发泄的，毕竟有些情绪是不能积在心里的。
“那么，那个人知道吗，知道你的心意吗？”曲昱谦小声地问。
“昨天我们聊工作聊得有些晚，他不爱住酒店，我就用了些方法让他住在光谷花园那边的房子了，我还特意要陈妈提前布置了一下，摆上了我见他第一面就选好的一只红酒以及写上我爱慕心情的便签条，这些啊，都是我早就准备好却一直不敢袒露的心情，就这次，全部给出去了。我鼓下了多大的勇气啊！”
曲红悠悠说着，竟慢慢话中多了一丝泪意，忧伤得像个孩子。
曲昱谦听着听着却察觉出有一丝异样。
光谷花园？这不是我让孟孟去住的地方吗？姐姐喜欢的人昨天也住在那里？可是，如果是这样，要是那里有另外一个人在的话，还是男人，孟孟是肯定不会住在那里的，可能还会打电话骂人呢，这一点动静也没有的，难道昨天她骗我了，她没睡在那里？又或是那个男人骗了姐姐，没去光谷花园睡觉？
曲昱谦脑袋也有些乱了，但是很识相地没有露出马脚。
在不明白情况的情形下，他说的每句带有主观的话都可能伤害他姐姐或者孟孟。
如今的情况下，曲昱谦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虽然不太清晰，但明天也一定会跟孟孟求实就是了。
“昨天晚上接到他的电话，我真的很开心，他说，说接受了我的礼物，还同意了我叫他亦旧，我满心满意开心得真的要疯了。还约了他今天一起出去约会，结果下午见了面，才知道自己有多难看，是我误会了，我太可笑了。”
“这个会误会吗？”
黑暗中呆久了，眼睛也慢慢适应了。待看到曲红手中的啤酒歪在手心，将她的手掌都淋得湿湿的，曲昱谦看不下去，就将啤酒从她手心夺过，放在了草地上。
“是啊，你说我要这矜持干嘛，反正情诗也写了，酒也送了，结果交流的时候还想着矜持，结果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但我就是气，你知道，他说什么，说以为我送他的礼物是一个女孩儿。我确实是送了一个女孩儿给他啊，那就是我自己！”曲红摇着头，满是苦涩：“他说我误会了，他说我给住的地方安排了一个女生。我喜欢他啊，我怎么会给他送别的女孩子，我傻吗？弟，你说我傻不傻！这分明就是借口，就是他后悔了，不想接受我。”
曲红说完，将头埋在膝里，隐隐传来哭声。
曲昱谦联想到了孟孟，曲红是不知道他安排的事情，但是曲昱谦却很明白。真要像曲红说的一样，那说明姐姐喜欢的男人一定是跟孟孟打了照面，然后才产生了误会。
“如果真的有哪个女孩子、、、、、、”
曲昱谦正要试探发问，曲红的头一下从膝中抬起，黑暗中她的眼睛看向了曲昱谦，她的眼睛有些分辨不出神色，但是莫名让被注视的人打从心底里不安。
“如果真的有那个女孩子，在我眼皮底下，在我的房子里，想要勾引我的男人，我是不会放过她的。绝对的。”她的嘴角像是咬破了什么，有一抹猩红刺眼。
“姐你也太偏激了，这个男人就是对你没感觉，跟那个女生也无关。”他低声说：“可能女生也是无辜，也是受害者。”
本来想跟曲红坦白孟孟的事情，但是她毕竟才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情，心情还很低落，这些事情能不说就不说吧，反正除了他，也没几个人知道。
曲昱谦的恋爱经历并不多，跟女性接触也少，心思没那么细腻，只是理性觉得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整件事情当中，最无辜的应该就是被他拖下水的孟孟了。曲红一向强势，真要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不会管什么道理，也不会关注对错，她可能真的就会对孟孟做些什么，曲昱谦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还是暂且不说，瞒着吧。曲昱谦在心里下定决心。
曲红一脸疑惑，皱了眉头，她感觉曲昱谦的话里有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觉得不舒服，于是说话也带上了冷意：“干嘛纠结这个问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瞒着我呢？”
曲昱谦一个冷颤，看了一眼曲红，打着哈哈：“姐，你想什么呢，我就是觉得好奇问问，我又不认识你喜欢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呢，对吧。”
“是吗？”即使还有疑惑，但是曲红还是放下了那丝怀疑，并没有追根究底。
转了转眼睛，曲昱谦又说：“对了，姐，你明天没有事儿吧，我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你赏脸吗？”
“你倒是懂事了。”曲红瞟了一眼曲昱谦，然后慢慢起身，脚在地上跺了几跺，路灯感应到，倏忽全部亮了，周围的情景也一下清晰起来，毫无征兆的眼睛，当时只觉得刺眼地很。
曲昱谦也跟着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我作为一个姐姐，公司那么多事情，现在因为不确定的感情在忧伤忧郁，实在是没有样子。”她走到摩托跟前，勉强还是露出了一个笑：“那你明天准备好钱，失恋的女人吃起东西来可是很恐怖的。”
曲昱谦见曲红心情有恢复好一点，虽然也有勉强的成分，但是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他笑着回应：“尽量吃，养我姐这张嘴的钱，弟弟我还是有的。”
“嗯。”
风声有些歇了，夜幕中除了虫鸣，便什么也不可闻了。
曲红在曲昱谦的搀扶下坐上了摩托车，闭上眼，有些困似的，细声喃喃：“弟弟，你开车开慢一点，带我兜两圈再回家。”
曲昱谦坐好之后，往后面望了望，曲红脸上的泪渍还留在脸颊，眼睛闭着，大约是真的累了，眼皮很安静，如果不是偶尔的说话，还真会让人误解她已经睡着了。
“好，姐，你扶好。”
打开了引擎，机车带着轰鸣远去。
留下一路尾随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