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有眼光

钟妍从来没想过让金律死,即便他早已混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她心里堵得慌,低着头慢慢往回走。

倏地,耳朵支了起来……

那厢,万花丛中的凉亭。金大少夫人双臂环胸,嘴巴里叼着一根牙签,冷模冷样的说道,“前阵子,钟家小姐在东都被劫土匪窝里去了。”

金二少夫人打量着自己新修的指甲,眼白翻了翻,“据说在土匪窝里待的时间不短,是不是完整姑娘都不好说了。”

张五姨捂着嘴呲呲的笑,“那也是个没羞没臊,成天没事儿人似的往船坞跑。船坞那是什么地方?都是光膀子卖力气的男人,好人家的姑娘谁去?”

她殷勤谄媚的替两位少夫人呈上剥好的橘子,“要我说啊,这种女人给咱们三公子配阴亲都算抬举她了。”

张五姨是鹤仁京都有名的媒婆,活人、死人的生意都做。

金二少夫人眼睛一转,就看出了这老女人打的主意,哼笑道,“您老就别想赚我们这份钱了,大婚照常进行。”

张五姨不解的往前探了探身,“二少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压低了声音,“活人能跟死人配吗?”

金二少夫人尖叫着呀了一声,“您老这脑袋瓜子也忒不活泛了,怎么就不行了?”她不满的敲着石桌,“钟小姐和咱三公子的牌位,拜堂、洞房、过活,怎么就……哎呀……谁敢……”

金二少夫人的头被石头狠砸了一下,她捂着脑袋猛地回头,正要开口大骂,看到钟妍铁青阴沉的脸时,咕咚咽了口唾沫,“钟小姐,钟小姐,您听我说,您……”

钟妍脚下生风,走的飞快,竹竿儿比她主子走的更快,她一步上前,揪住金二少夫人的领子把她摔到钟妍面前,厉声喝道,“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张五姨见势不妙,偷偷拿起已经送给金家妯娌的镯子,抬脚就要溜。竹竿儿眼尖,一把抓起,扔进了水池。

钟妍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金二少夫人,颤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金二少夫人自知多说了话,但她也知道,自己说的没错。想到此,便壮着胆子,回了一声,“钟小姐,咱说的都是事实啊。怎么,钟老爷还没告诉您?”

钟妍想起老爹的异样,平日里那么注重门楣的人怎么就轻易同意自己不去未婚夫的葬礼呢。她扑通一声跌在地上,眼泪啪嗒滚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爹说了什么,也一个字都没听见,神思飘离,连金山人那张布满沟壑的脸都被抹平了。

生平第一次,她体会到深入骨髓的绝望。

浑浑噩噩,深夜之后,她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去了船坞。

船坞响起刺耳悠远的鸣笛,那是货船靠岸的声音。没多久,少年就跑了过来。

看到少年脸上的笑意,钟妍的心瞬间燃起希望,她急问,“白玉回信了吗?”

少年的笑渐渐消失,继而变成了惭愧。他挠着脑门,避开钟妍期待的眼神,“小姐,信送到了,他……他们……”

算了,少年决定实话实说。

那日,他跟船到东都后,立刻赶去盘龙盟。他拿着信,指明要见白玉。那时,白玉已经离开了盘龙盟。但不管郎铁怎么说,少年都不信。

“所以,他到底在不在盘龙盟?”钟妍小心翼翼的问道。

少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一字不差的转告了郎铁的话。

“他说,‘盘龙盟大佬白玉,看不上那位卷发圆脸的小姐!’”

少年离开了,暗黄的烛火在他走过的刹那,翩飞了身形……

钟妍微扬着脸颊,嘴巴微张,深吸着气,想逼退狂涌不止的酸楚。未几,她趴在布满油渍的木桌上,深埋臂膀。

白玉用了更狠的言语绝了她对他的念想。

好狠!

他真的离开盘龙盟了吗?仙源大陆这么大,他会去哪儿?此生,还能再见吗?

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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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不大,海浪吻着礁石,一下一下的。远处出现个黑点,那人慢慢走近,是白玉。他看着面海而站的身影淡然道,“约我来这儿,却避而不见,几个意思?”

男人没有回应,背影深沉,像苦难之后幸存的雕塑。

白玉依旧看着他,问,“沈辞,你还好吗?”

被叫做沈辞的男人正是钟妍那日在城墙根处看到的乞丐,此时,他已经退去了那身破烂衣衫,变回了昔日隐居山野的翩翩公子。

沈辞没有回答,只用同样淡然的语气反问,“你过得不好?”

白玉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夕阳血红,洒在平静广阔的海面。

“我等了你十天,等的很辛苦。”他偏了偏眼梢,看到男人忧伤的侧脸,“说实话,我以为你死了。”

沈辞终于认真的看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没了他印象中偏偏儒雅、不谙尘事的世家公子模样。

“南轻离,”他叫了他的名字,“如果现在,我说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编造的谎言,你会如何?”

南轻离之所以会变成白玉,是沈辞在极端盛怒和绝望下,拉全世界陪葬的后果。白玉轻笑一声,“杀了你。”

沈辞就那么看着他,眉宇间有哀痛还有悔妄,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凋零的言语终究没有形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再次看向大海,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那个男人叫许长文,这些天我不见你,是在调查他来鹤仁的内情。”

白玉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许长文杀了轻语,你却在调查他为什么来鹤仁?”

沈辞正色道,“我是为了你。”

“我?”

“那晚,我一时冲动……”他黯然又很认真的说道,“说实话,我很后悔。”

白玉皱了眉。

“你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我的一己之私,”沈辞说道,“所以,今天我想告诉你,轻语的仇我来报,你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

“对,你该做的事,”他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许长文是东都出身,却暗中来往天圣和西扈。如今,他又跑到鹤仁,其中的原因,和天圣、西扈都脱不了关系。”

沈辞看着白玉,但对方硬朗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说,“天圣宗主重启了征服仙源大陆的计划,首当其冲就是西扈。梨绘小姐还在西扈,万一,西扈被颠覆,那她……?”

梨绘,西扈名门千金,白玉未过门的妻子。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白玉八岁,梨绘三岁。她跌跌撞撞朝他走来,亲昵的扑到他怀里,一点都不认生。至今,他都记得,小丫头仰着红扑扑的脸蛋儿,口齿不清的叫自己“哥哥”的一幕。

母亲离世后,梨绘陪伴了他很长时间。四年前,他和她经天地为证结为夫妻。两年前,他像个懦夫,片语未留,仓皇从她身边逃走。

时至今日,白玉依然爱她,胜过世间所有。

他深吸口气,压制体内翻涌的雾气,“许长文我要杀,至于其他,我会看着办,你不要拦我,你也拦不住我。”

沈辞苦笑,“也罢,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他上前一步,“轻离,有些事已经发生了,但有些事,你完全有操控结局的能力。”他拍了拍他的肩,“不要让仇恨,拖你入深渊!”

沈辞离开了,白玉依旧站在原地。海面又起了风,吹皱了波澜,吹断了斜阳。

突然,水下冒出个脑袋。

钟曦吐了一口海水,饶有兴致的看着一脸惊诧的男人,脱口叫道,“南轻离?”

赵朗?白玉看了他一眼,想起是东都时遇到的姓赵的公子。

钟曦从水里爬出来,抛了抛手中的海贝,笑问,“我听了你的秘密,你没杀人灭口的打算吗?”

白玉说道,“你不会在意这等闲事。”

钟曦打了个响指,“有眼光。”他抬手扯掉额角的几根海草,冲他抬抬下巴,“你要杀许长文是吧?巧了,我跟他也有仇,找个地方聊?”

白玉没动,“你在水下待了多长时间?”

钟曦笑挑眉梢,“嘴上说着不想灭口,心里到底放心不下,想探探我到底听去了多少?”

白玉摇头,“只是问一问,不必多想。”

白玉是西扈出身,自小生活的地方并不临海,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水下世界充满向往。

某天,梨绘偷偷带他出了大君府,一路纵马狂奔到了西扈最南端的邻海之处。那时,他风寒未愈,没有下水,曲腿坐在岸上,看着水中的梨绘进进出出,她笑的很美,像来自海底深宫的人鱼公主。

钟曦看到眼前男人脸上浮现的遐想,以为他不会潜水,偏又得了逞强好面儿的病,遂大方说道,“放心,咱俩要合作愉快了,以后,哥天天带你来。”

钟曦把白玉带到露华浓,当家浓姐欣喜的迎上来,钟曦朝她殷红的唇上“啵”了一下,附在她耳边贼兮地说了句话。浓姐立刻瞟了眼他身后的男人,哧哧的笑出了声,“公子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招呼这位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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