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去哪儿

车舆内,钟妍惨白无色的脸上滑满眼泪,她死命的扣住车棱,咬牙想爬到车架上。可那马疯了一般狂奔,散乱的货品、撞翻的路人变成了路障,颠的她根本无法稳住身形。

疯马冲破栅栏,碎片受到强劲反冲打在钟妍身上。当她看到悬空之下的海面时,隐在心口的恐惧瞬间暴涨。她惊声尖叫,“爹,救我!救我!”

围观人群听得那声惨叫纷纷张大了嘴巴,却是一声都呼不出来。倏忽间,人群中闪出个黑影。

慕容玄落脚速极快,快到看不清左右脚的交替。他踏上船柱纵身一跃,一手拖住车舆,一手抽出腰间软剑斩断车马相连的绳索。而后,撑起车舆,逆着巨大惯性,拼力回撤。

车舆稳稳落在岸上,玄落疾步上前,躬身探进去。缩在角落里的钟妍下意识的抱紧他,浑身颤抖。

玄落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没事,没事了。”

狭窄的车舆内,钟妍瘫伏在玄落怀中,泛白的手抓紧他的衣衫,呼吸又短又促,连着那心脏的跳动都格外明显。

一夕间,整个船坞都安静了下来。

玄落垂眸看着怀中的女人,唇角勾起了一抹笑,老实说,这种天地间仅剩他与她的感觉让他很享受。

钟妍逐渐平静下来,从男人怀中退出,无意识的抬了抬眼皮复又垂下,又猛地抬头盯着他,那张开的眼梢顿了好几个呼吸后才恢复原状。

这男人好生精致,宛如高山流水般的清雅。他在笑,看着自己笑。他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像夏日满天繁星的夜空。

她愣愣的看着他,说,“谢……”蓦地想起茶馆的一幕,挂着眼泪的脸瞬间荡起惊喜,“是你,那天,茶馆。”她模仿他挥出茶壶的帅气,“嗖……”

玄落侧了侧脸,眉宇微微蹙起,看来,那日在东都八公桥时,她真的没有看清自己。如此也好,至少她不会再心生惧意。

钟妍见他皱了眉,以为是金律的混账扰了他的清修,立刻缩回手,乖乖地歪了脑袋,眼珠一转,可劲儿拍马屁,“这位大侠,您武功真好,简直就是盖世英雄,独一无二,鹤仁无双。”随即,又露出一抹心虚的讪笑,“不知可否,不知您,欸,您收不收……啊……”

她的脑袋被玄落猛地摁下,“弟子”俩字生生的被摁了回去。她贴着男人的腿,不知所措又带着恼意的瞪大了眼睛。

玄落看着刺进窗棱的飞刀,桃花流转的眼底顿时泛起寒光。他对钟妍道,“在这儿待着,不要动。”

钟妍脑袋下结实的大腿猛地抽走了,没有一丝征兆,害的她硬梗着脖子,才没把脸摔在地上。但见那明晃晃的刀身时,她身子一软,趴平了,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车舆外,人群被清退,海风瑟瑟,凭空多了份肃杀。乔公仍旧裹着一身黑衫,严严实实。

玄落看着他,右手微动,软剑便赫然出现,“你干的?”

乔公微微颔首,“这是您一意孤行的后果。”

钟妍听见了,就是听不太懂两人的对话,但腹中那股恼人的痛感却实实在在的再度袭来。她不想动,也不敢动,更不能原地解决。她咬牙忍着,总不能让那么好看的人看到一身污秽的自己吧,如此,还不如刚才直接淹死算了。

她忍,攥紧了拳头,绷直了身体,拼命地忍。“砰”,恶臭的气体肆无忌惮的排出后,女人忍不住了。

钟妍爬出车舆,扭头看见对峙的两人,本想悄没声儿的偷偷爬走,没曾想看到一身黑皮的乔公就想起了八公桥时,自己被黑袍军劫持的一幕。

她冲着玄落大叫,“大侠小心,那家伙是黑袍军,又狠又厉害。”

乔公抬着下巴看着玄落身后的女人,逗趣道,“您身边这位可是黑袍首领呢,更狠更厉害!”

黑袍……首领?

钟妍看着他,嘴巴微张,懵懵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忆盘旋在“想起、想不起”的闸门。忽然,她干咽了一声,被刻意掩盖的记忆又非常张狂的回到了她的脑海。她猛地后退一步,仓皇间转身就跑。

乔公看着一动不动的玄落,有些诧异,“慕容首领不追过去?”

玄落冷声道,“杀了你,再追不迟。”说罢,他抽剑朝乔公刺去。

乔公不应战,飞身后退,边退边说,“就算您杀了我,大首领还是会派人来,直到您心甘情愿返回总部。”

玄落的剑已经抵住乔公的喉咙,闻言,他收回掌力,“威胁我?”

乔公面不改色,“大首领希望见您一面,因此,属下并没有收到让那位钟小姐死的命令。不过,若此举之后,大首领看不到您的诚意,那属下敢断言,即便由您亲自保护,那位小姐也活不到明天。”

顿了顿,看着玄落略有沉思的神情,他又道,“大首领只是想和您重新商定一下,您脱离黑袍军的代价。”

黑袍军帮规第一条,一旦加入黑袍,终生即为黑袍,除非死,除非残,除非大首领特赦。

玄落身为仅次于黑鹰的大统首领,不管他想与不想,他的身份、地位以及极强的威望都会让黑鹰提防。

“我离开黑袍军不是正合他的意吗?为何几次三番的让你来烦扰我?”

乔公道,“属下只是一个传信的,如果您一定要知道,不如跟属下返回总部,亲自问大首领?”

如此一番后,钟妍的身影早已消失。

玄落四下看了几看,看到刚从昏迷中清醒的竹竿儿。竹竿儿揉着肩膀,龇牙咧嘴的扭动身体,确定没被刚才的马摔弄得缺胳膊少腿儿时,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看着突然飘至眼前的男人,警觉的问,“你想干嘛?”

玄落抬手抽下发丝上的冠带,递给她,“这个,交给你家小姐。”

竹竿儿推不掉,走不了,又打不过,被他箍住手腕,硬生生的塞进手里。

乔公将这一幕看在眼底。

慕容玄落是天圣出身,在天圣,未婚男子有向心仪姑娘“送冠带”的习俗,不管男子将来娶几个妻子,但“冠带”一生仅送一次。

他以几不可闻的声息叹了一声,呵笑,“真是想不到,纵贯仙源的第一杀客会给自己找这么个软肋。看来,大首领的判断是对的。”

-

钟妍咬牙猛跑,从船坞跑回菩提大街,竟然一步没停。等看到门口那座熟悉的大石狮子,看到亲切的门房,看到仍然讨人厌的钟曦时,她才松掉那口气,一屁股瘫在地上。

门房慌忙上前搀扶,被自家公子几袖子甩到一边。钟曦看着地上的女人,问也没问,拎起来塞进了门房睡觉用的小屋。

“你混蛋!”

钟妍抬脚朝钟曦腹部踢去,钟曦一手扣住,轻描淡写的说道,“金律死了。”

轻描淡写是钟曦一贯说话的语气,钟妍看到他阴沉的脸色、绷紧的神情时,那在肚子里打滚的胀痛忽的就消失了。

她眨了眨眼,“什么?你说什么?”

钟曦不耐烦的放开她,转身朝外走,“听到了就别让我说第二遍。”

家仆已经把马牵到了门口,钟曦踩着脚蹬,跃身上马,看着追出来的钟妍道,“上来啊,傻愣着干嘛?”

“去哪儿?”

“找爹。”

钟则正在大君府正殿,手上是一张大婚用的礼品清单。他逐条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鹤仁大君钟康从御座上走到他身边,说道,“昨天,金山人跟本君告了你一状,说你对金律和妍儿的婚事不上心。”

钟则手里的清单是金山人提交给钟康的,他说,要让钟则按照上面罗列的物品立即准备两家的大婚事宜。钟则本想向王兄汇报督知魏井图谋海盐行会一事,见此,不得不将此按下。

钟康负手走到廊柱前,看着殿外的平静宫所,沉声道,“西扈收了南湖后,又盯上了东都,宗主国天圣不可能放任不管。两方交战自然不关我们的事,只是,本君担心,西扈会避开和天圣的交锋,将矛头对准鹤仁。”

钟则握紧清单,一语不发。

“火器营的储备你也是知道的,”钟康继续说道,“目前,只剩两个炮筒和撑不到半年的火药。如果,西扈来攻,我们……”

金山人不收徒,不传底方,一直将火器制作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自去年摔了一跤后,他连锻造场也不去了,不管钟康怎么卑躬屈膝放低身姿的求,他都无动于衷。

钟康转过身,看着他,淡漠的脸上突然多了沉重的愤恨,“阿则,为兄已经忍了金山人十八年!”

他狂怒的走来走去,颤抖的手一直对着钟则,“本君不想再忍了,这阵子,你什么都不用做,全权筹备婚礼。”

他猛然顿住,盯着钟则,“记住,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就在这时,钟妍一个大步跑了进来,激动的冲他们大叫,“大伯伯,爹,金律死了。”

点击获取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