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遇

一个月前。

昊帝重病,着太子监政,并推行新令,使各藩王子孙均获得分封权。此法令名为赏赐,实则分割了各位藩王的王权土地。当年天下三分,楚、赵、宁三国鼎立。昊帝那时不过是楚国一个小小郡王,却在纷争中压过了世子,坐稳了王位。随后又率部亲征,生生拼出了大楚的统一。奈何长年战乱,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楚皇朝无力集权,只得设东篱、群阳、淮安、云南四王,各分属地,守护着大楚的安宁,却也威胁着皇权的稳固。昊帝隐忍一生,培养着皇朝力量,却抵不过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残忍,残烛之际,只能把削藩的心愿交托于太子。

昊帝即位三十二年,削藩一直是其心头重担,如今却托付于太子。天下百姓一边感慨明主不寿,一边担心着小太子是否能承受的下这番欲来的风雨。四藩蛰伏,两王欲争,皇朝倾覆有时不过一夕之间。风雨欲来时,众人皆如不安的蝼蚁般,想要寻找出路却没有方向。寻常百姓们倒没有这么多考虑,只顾着自己的生计,皇朝何姓和他们没有关系,只要别把自家的壮丁抓去当兵就行。而此时的靖边侯府倒显得平静异常,只是深入府中就会发现,这场纷争的帷幕早已拉开。

云愫看着侯府中日益增多的门客大儒,嘴角眉梢都挂着十成十的不屑。沐王就打算靠这些个酸人争江山?那太子还着什么急啊,全天下谁有他家的嘴炮多。太子母家是朝中出了名的“铁嘴闫家”,直言敢谏,刚硬非常,这么多年来靠着清廉正直使皇后在后宫地位稳固,颇受昊帝敬重。不过作为太子靠山,未免太弱了一些,先不说平日里树敌无数,最重要的是,手上无兵!

“郡主,咱还走吗?”丫头小兰一身男装,瞟着周围的情况,低声问了一句。

“这都第几百次了,你怎么还跟做贼似的?有点出息没?”云愫弹了下小兰的脑门,像拍老朋友似的拍了拍身前的府墙,“还有,不是‘咱’,今天我一个人出去。”

“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来,蹲下借我踩踩。”

云愫随意挽起略显宽大的男装,摩拳擦掌,却迟迟不见小兰动作,一回头,她居然哭了。

“郡主,公主交代过我,您生性顽皮,但心思不坏,所以要小兰凡事都顺着您的心意,但一定要片刻不离保护着您。您想想,自打您懂事以来,翻过多少次墙,逃过多少次家,小兰哪次拦着了吗?可如今您怎么能丢下小兰一人,我对不起公主啊……”

云愫颇有些无奈地听着小兰熟练背诵这段她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的“真情流露”,可又没办法反驳。小兰是娘留给她的人,也是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总归是有些难以狠下心来……

“你不能去。”

……但是,原则不能丢。

小兰马上又挤出了几滴眼泪,道:“郡主,公主交代过我……啊,您,唔……”

云愫捂住小兰的嘴,闪身躲在假山后面。此处是靖边侯府中最偏僻荒凉之处,可她却看见了一个万不该在此处出现的人,涣王。

如今太子势微,涣王和沐王明面上虽还无所为,但私下里的动作绝少不了。这靖边侯府无条件站在沐王一边,那涣王来此处做什么?难道两边结盟了?

天道轮回,当年昊帝将楚国世子踹下台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也会面临同样的危机。昊帝一生勤政,宫妃寥寥,膝下只有五子一女。三公主远嫁淮安,大皇子和五皇子年少早夭。当今太子云沇乃皇后次子,大楚的二皇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按理来说太子监政,继而继承大统是理所应当,可这世上若是有那么多理所应当都可以被所有人接受,恐怕便不会生出许多事端了,何况皇家。

但是不应该啊,四皇子涣王乃武英皇贵妃之子,先不说其母家伏泊将军府有多威风,单单他的母妃,那可是跟着昊帝驰马挽弓一起打过天下的;再说六皇子沐王,这位的母家倒是普普通通,可架不住娶得一个好夫人啊。沐王妃乃是靖边侯的嫡长女,靖边侯是谁?昊帝一起长大的玩伴,统一大楚的功臣,后放弃王位属地,留在大都辅佐昊帝,被赐国姓,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涣、沐两王势均力敌,结盟也得选太子当傀儡才对。还有一种可能……

“难不成涣王是偷偷溜进来的?”

小兰不知道她刚刚一番心理活动,只着急地拉了拉云愫的袖子问道:“郡主,你又背着我干什么了,侯爷怎么又派人来问罪了?”

对了!刚只顾着震惊涣王造访靖边侯府一事,竟忘了此处乃是自己的寝院。她母亲去世早,自己又不是什么乖顺性子,便一直被主母安排住在这个偏僻小院中,平日也只能保持基本的吃穿用度。府中人没事不会来这儿找晦气,除非是闯了大祸侯爷派人来传她,云涣肯定是知道这点才会从这儿偷溜进府。

“小兰,你真棒。”

小兰不知自己棒在何处,但知道她家郡主心理活动向来丰富,所以默默接受了这句夸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走,小兰,我们去看看涣王殿下亲临侯府,有何贵干。”云愫整了整衣衫,从假山后走出。

小兰一脸疑惑地跟在她身后问:“诶?不按计划出府了?”

“计划嘛,随时可以更改,结果才是最重要。”

“对哦,反正郡主你从来都没按计划行事过。”

云愫装作没听见,径直向房间走去。她刚刚没看错的话,涣王殿下可是进了她的闺房。无意闯入或是有意为之此刻都不重要了,云愫拨了拨手上戴着的珠串,稳了稳心神。她只知道这云氏安坐太久,这江山,该换换主人了。

房间很亮。

云愫喜欢干净明亮的地方,和她母亲一样。事实上,她的很多习惯和喜好都来自于她的母亲嘉和公主。虽说母女俩只相处了十年时光,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大概可以贯穿她们的整个生命。

一束光透过门框打在桌边的圆凳上,云涣面无表情,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你你你!”小兰本就云里雾里不知道云愫在说些什么,此刻看到一个大男人坐在面前,又结合刚刚听到的一些字眼,不敢相信当今涣王殿下居然独闯她家郡主闺房。难道是看侯爷不重视郡主,想要玷污她的名声,趁机给靖边侯府抹黑?还是要让郡主当他的细作,以身犯险?

云愫自进门后目光便没从云涣身上离开过,此时抽手拍在了小兰的后脑勺上,道:“去给涣王殿下沏茶,顺便把脑子里的废料倒掉。”

“不必了。”云涣开口,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平淡无味,“据本王所知,你这个丫头十年前便进府了,是嘉和公主特地为郡主选的人。有些事,她或许比郡主更清楚。”

小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她不怕人喜怒无常,就怕人没表情。云愫则挡在了小兰面前,没关系,她什么都不怕。

“那不知涣王殿下大驾光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早听说宜宁郡主胆识过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殿下过誉了,我向来只会做些让别人头疼的事,不登大雅之堂的。”

“哪里,宜宁郡主这是巾帼不让须眉。”

云愫没忍住,打了个呵欠。这四殿下的声音真是比教书先生的还催人入梦。

“看来本王来的不巧,打扰宜宁郡主休息了。”

“您偷偷摸摸进来,哪有心思考虑巧不巧啊。”云愫脸上笑着,心中却早已开始破口大骂!明明做得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还文绉绉地拽词试探,结果漂亮话说的一点也不漂亮,只让人想睡觉,“殿下刚刚说有些事情,小兰知道的可能更清楚。想来您这次亲自前来,是有事想问我,或者说,问我们?”

云涣终于皱了下眉头,有了第二幅表情,看来对云愫既不害怕也不惊讶的散漫态度感到不满,道:“不想你竟知道我是谁。”

大尾巴狼,终于沉不住气了,不装了。云愫腹诽一句,答道:“长姐的婚礼上匆匆瞥见过殿下尊颜。”

“哦。”

哦你个大头鬼,您一王爷之尊偷摸爬墙钻进大姑娘闺房就为了装冷漠?

“本王不愿拖沓,便开门见山了。”

快点吧,门都开了好几道了,也没见着您的山啊。

“嘉和公主可曾留给过你什么东西?”

云愫感觉自己的袖子被小兰攥住,显然,这么明显的动作,云涣也看见了。

“看来是有的。而这位小兰姑娘,对此也一清二楚。”

“当然有了。”云愫抢道,“我是她的女儿,她所有的东西自然都留给了我。至于小兰,我娘临去前床边只有我们二人,她又怎么会不清楚。”

“哦,那我说再仔细一些,郡主有没有听公主说过一种阵法,名叫‘春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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