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正是。”宫人笑呵呵道,“还请公子姑娘换身衣裳,咱这就去宫里坐宴了。”

沈乃清与两位哥哥对视一眼,转身去自己房里换了身杏底绯枫流云裙,同江清辰两兄弟上了宫里的马车,朝着皇宫走去。

到了宫殿内,同圣上行了礼后落座,沈乃清便觉得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凭着感觉望去,殿台之上威严的皇帝,华贵的顾皇后,以及……笑盈盈的长公主。

孟卿低声同皇后说了几句,随即绕过来宫柱来到沈乃清那方桌上。

“江清时,你就是沈家那个姑娘啊,本宫先前还以为你就是江侯爷的女儿呢。”

沈乃清抿唇笑了笑,“长公主倒真是鸿川王府的亲戚。”

“不知长公主可知晓我舅舅他们进宫发生了何事,怎的就封侯坐宴了,我们这些小辈现如今还云里雾里的。”

“没什么文章,放心好了。”孟卿是个随性之人,沈乃清对她的态度未变,她也不摆着那架势了。

“江家被误会十年,父皇心中有愧,但江侯爷直言不欲再回朝堂为官,父皇拧不过便封了江家一个侯爷之名。”

“这宴也算是父皇变相的道歉,清时不必担忧。”

“原是如此。”

宫婢奉上宴菜,孟卿便回了皇后身旁。

这宴会的主角是江舅舅两人,他们也自是落得清闲,便吃吃喝喝,听着乐曲,看看华舞,甚是快哉。

皇帝的视线再度从杏裳女子身上划过,他看向江大舅道,“寡人听说江若的女儿回了江家,可是下面那个小姑娘?”

“正是,江家这一辈占着个清字辈,她便唤名清时。”

“清时……”皇帝轻声重复了几遍,看向了顾皇后,“那姑娘是若儿的孩子,你看她和若儿是不是有八成像?”

顾皇后一早就注意到了沈乃清,她轻颔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惜若儿走得早……”皇帝口气中有几分遗憾,“往后你多叫她来宫里吧。”

顾皇后心道皇帝这是愧疚的连江若的孩子都开始怜惜了?

不过她面上不显,低声答应。

临近初夏,天也变得长了,待江舅舅们带着他们出宫时,天色染着火红的晚霞,成片映在天际,入眼皆是震撼而又惊心动魄的美。

江家摇身从罪臣变成了王侯,圣上还给赐了座侯府,朝中官员纷纷携礼来访,听得江家不打算再入朝廷后,各自心中揣测,在想江家这是不是再以退为进,还是真的不回朝了。

沈侯府上空聚了厚厚一层阴霾。

“好个江家,当初怎的不随那江老头死在边疆!”

老夫人满目阴鸷。

沈尚书紧拧着眉头,“现如今生气也无用,四丫头铁了心不回沈家,眼下趁两家关系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先缓和缓和再说。”

“怎么,你是说我老太婆向江家低头?”沈老夫人脸色铁青,“不可能!”

“母亲,四丫头知道新皇是谁,乃至这三年的局势变化,这是天大的福遇,我们绝不能放过。”沈尚书试图让老夫人明白现在的状况,“江家本就高咱们一头,有了四丫头,到时咱追都追不上,死都让他们压一辈子。”

“您甘心?”

沈老夫人听他这番话眼中有了些许波澜,沈尚书见她动容犹豫,便趁热道,“二弟呢,他是四丫头父亲,江家恨他怨他,亲生女儿总不能这样。”

“诸嬷嬷。”老夫人唤了一声,“去将二爷请来。”

诸嬷嬷脸色有些尴尬,“老夫人,二爷一早带着新纳的姨娘去玉铺了,眼下也就走了一个时辰。”

沈尚书闻言便想起那日他带沈二爷去找女儿,却被扒光了丢在沈府门前之事,脸色泛黑,“把他叫回来!”

年轻还有模有样哄了江家独女回来,年纪大了连装都不装,净给沈家丢人!

永安街,沈家的家仆还没找到沈二爷,倒让沈乃清给碰了。

“清时姐姐,进来啊。”君酒儿站在玉铺门口,朝沈乃清挥挥手,“快快快,长公主的生辰快到了,咱让这铺子磨个漂亮形状的玉石。”

沈乃清抬手指了指里面,漂亮的眸眼微微一弯,“我父亲带着妾室在里面,我们换家铺子吧。”

君酒儿闻言睁大了眼,回头,一个年轻女子正挑着首饰,旁边挨着一位富态的中年人。

她连忙跑出来,拉着沈乃清的手就往另一个玉铺走,“哎呀我觉得刚才那家的玉料也不错,就这家吧。”

沈乃清看她格外小心顾忌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无妨,沈家四姑娘已亡,我是江家姑娘。”

君酒儿松了口气,随后进了刚才走过的那家玉铺,进去便道,“掌柜的,方才那块玉料我们要了。”

掌柜的闻声不好意思道,“姑娘,那块玉方才让另外一位姑娘要了。”

“啊?”

君酒儿惊讶的看着他,然后铺子里面的帘子被掀起,一袭粉衫的姑娘看着她扬起了唇。

“是我要了那块玉,你想要那便求求我,我便将它赏了你。”

“呸,你沾了手的东西我可不要,我嫌脏。”君酒儿甚是嫌弃。

这左丞家的姑娘是不是有病,非逮着她咬恶心她,没完没了了。

她朝沈乃清道,“清时姐姐我们走吧,这京城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一家玉铺。”

沈乃清先出了铺门,然后脚步一顿,看着即将进门的男女,她侧了身子让开。

擦肩而过之际,沈二爷一把拽住她的手,“乃清看见爹爹怎的不打声招呼,你也要买玉石?看中什么爹爹给你买。”

“走我们进去慢慢挑。”

沈乃清皱着眉头抽回自己的手,“我同朋友随便逛逛,您继续,我们再看看别家。”

君酒儿极有颜色的抱紧了沈乃清的胳膊,对沈二爷道,“对对,我们去别家,您慢慢挑。”

沈二爷连忙拉住沈乃清的衣袖,“乃清,要不爹爹带你们去时令楼用午膳,你祖母在家甚是想念你,用完午膳回沈家看一眼你祖母,爹爹再将你送回江家如何?”

那妾室听完也知沈乃清的身份是谁了,赶紧噤了声躲在一旁。

李斐则在一旁的桌椅旁坐下,目光透着阴沉之色。

“原是沈家姑娘啊。”

她爹被圣上停职监查便是有江家一半责任,如今勋贵子弟见了她都躲着走,就怕染了他们丞相府的晦气。

“沈姑娘身为子女,竟让父亲如此低声下气求你回家看一眼祖母,着实不孝啊。”

“你孝顺你替清时姐姐回沈家啊。”君酒儿怒怼道,“不知道事实就乱指责别人,你跟你爹学的吗?”

李斐闻言拍案而起,“君酒儿你胡说什么呢,我丞相府的事还用得了你来掺和!”

“李姑娘。”沈乃清上前将她指着君酒儿的手压下,漂亮的眉眼刻着清冷,“同理,我与沈府的事,也用不着李姑娘来踩一脚。”

“李姑娘要是闲得发慌,不如去问问你父亲有没有贪污受贿,祝早日丞相大人回朝。”

“你!”

“乃清别气,爹带你去用膳……”

沈乃清回身望向了沈二爷,“恕我直言,您若有心便去想想我娘是怎么死的,曾经的二夫人与二姐姐三姐姐从哪里冒出来的,您觉得这样的您值得我回去吗?”

“我娘这一生最糊涂后悔的事不是嫁给您,而是生了我,绑住了她。”

她不怒也不恼,只是平静的看着怔然的沈二爷,“我在沈家是她的累赘,但我回江家,是她至死的期盼。”

她娘想回江家,想让江家重获清白。

她来替她做。

沈二爷看着同江若极为相像的脸生了几分怯意,就好像曾经的江若在他面前,平静的说着她心中所想。

他不敢去看沈乃清的眼睛,沈乃清也不在乎沈二爷怎么想,带着君酒儿离开了玉铺,走在前面带路。

“清时姐姐,咱去哪儿啊?”

“公主生辰什么稀罕物件没有,且生辰年年过,献上心意最重要不是吗?”沈乃清唇角挂着淡笑,“走吧,我们去时令楼学几样菜。”

待沈二爷被沈家家仆找到回了檀院之后,听沈老夫人说要再去江家,沈二爷竟然觉得没脸去。

“此事就交给母亲和兄长吧,我去了江家人只会更厌恶,我就不添乱了。”

他说罢,拥着美妾离开。

沈老夫人怒摔了手边的茶盏,恨铁不成钢,“就这幅性子,沈家到他手上就完了!”

沈尚书脸色亦是阴沉。

鸿川王府,顾亭年看着手中的消息,剑眉轻轻一抬。

“孟嵩四战三胜?”

沈乃清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对,盛国已退兵,他即将班师回朝。”

“那私兵如何了?”

“换了个主人。”顾亭年抬手揉了揉眉心。

“日夜兼程七日才能到元城,不过十天取得如此战绩……”沈乃清抬起眸子看他,“圣上定会道其天生将才。”

顾亭年眼中划过一道幽色,他道,“我觉得这战报也得给孟棠林看一看,你觉得如何?”

女子轻轻扬起一抹笑,“我正有此意。”

四王府,书房内。

孟棠林看着踏进来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狼毫,“难得见你主动来王府找本王,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殿下的人如愿进了疆北军,洪将军宋将军听命于四王府,这好消息还不够吗?”沈乃清寻了椅子坐下,“不过我说的这个是不是好消息那可不一定了。”

孟棠林一怔,很快又恢复,“说来听听。”

“殿下可知允王四战三胜?他谋略出色大败盛国,圣上怕是早已知道这消息,乐得开怀。”

“他……”孟棠林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想拿兵权也要看看本王同不同意。”

“怎么,听殿下的意思,殿下早有应对之计?”沈乃清端起面前的清茶吹了吹,轻啄一口。

“他已班师回朝,若无意外,五月初便能回京。”

孟棠林冷嗤一声,随后看向了悠然喝茶的女子,“你怎知他的消息?”

沈乃清不慌不忙道,“我家舅舅年轻之时守得便是元城,且哥哥两国之间行商,消息自然来得快些。”

“既然殿下心中自有盘算,那我就告辞了。”

她放下茶盏起身,随后便见孟棠林站起,“沈姑娘走那么急做甚,本王还有一事。”

“何事?”沈乃清疑惑的看向他。

“月初之时沈姑娘进宫应宴,又应皇后及长公主之邀入宫数次,父皇常在母妃面前提起,母妃便一直想见一见你这位被父皇称赞的江清时。”

孟棠林勾唇微笑,“沈姑娘过两日可愿同本王进宫见一次本王的母妃?”

沈乃清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心中转念几番,她婉拒道,“乃清毕竟还未出阁,随殿下一同去见皇贵妃,传出去就该变成殿下带着心仪女子去见母亲了。”

孟棠林望着她认真的神情,鹰眼微眯,“是本王考虑不周。”

沈乃清淡淡一笑,“人之常情,若是无事,乃清该回侯府了。”

她轻福身迈步离去,

皇宫,流光殿。

“人怎么没来?”

皇贵妃正给面前的盆栽修剪枝丫,孟棠林站在她身后道,“沈乃清以避嫌为由未答应来见您。”

“哦?避嫌?”皇贵妃手中动作一顿,精致的眉眼染上几分冷意,“皇后无子,她便能应了皇后的旨意入宫,本宫倒怀疑这丫头是嫌弃本宫有个儿子,还是嫌弃本宫。”

孟唐林道,“沈乃清是个有主意的女子,母妃担心她生异心,何必非要指她入儿臣的后府来绑住她。”

“儿臣这么久与她同谋,觉得以她那清傲的性子,怕是不会答应嫁于儿臣为侧妃。”

皇贵妃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修刀,回身望着这个让她骄傲的儿子,“怎么,你还想给她正妃之位?”

“她是什么身份,如何配得上你,你可是大丰未来的君王。”

“母妃想错了。”孟棠林道,“儿臣记得外祖家的二表弟还未婚配。”

“你想让她嫁进丞相府?”皇贵妃的娘家人正是右丞。

“这般傲气的女子自是不肯为侧为妾的,江家空有王侯之名却不欲回朝,嫁入二表弟方好。”

皇贵妃想了想也觉得不错,她是个想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唤来了宫婢,道,“为本宫更衣,拿上早上本宫吩咐你们熬煮的补汤。”

“去乾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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