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敏贵妃低头尝了一口茶后，抬起头直面蓝云兮，做着最寻常的分析厉害，“南家没了，丞相的位置却还空着，护国大统领的位置尚且没有动摇，可历来一文一武，各掌着一半的朝廷，后宫之中，与前朝有着密不可分的制衡之术，而今我蓝家独大，陛下少不得要举新贵，以谋得平衡。”
“你说得轻松。”蓝云兮端坐主位，“十个月前陛下的雷霆手段你也见过了，你就不怕陛下直接办了蓝家？”
“蓝家和南家，到底不一样的。”敏贵妃说着扶了扶头上的烧蓝掐丝宝钗，“南家就一群不能打的，我蓝家，可有整个大燕的兵权。”
兵权。
南家就算在朝中举足轻重，朝中的大半的臣子都是南家出来的学子，南怀素还从丞相一位上更添一重，成了国舅爷，可在绝对的武力之中，又算得了什么？又或者说，在皇权面前，算得什么？
蓝云兮心中抽一口凉气，自然明白蓝玉敏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目光凛冽的剜着敏贵妃，敏贵妃见着，大胆的与蓝云兮对视：“姐姐不要忘了，我们都是蓝家人。”
蓝家人。
“你也不过一个庶女。”
“是。”蓝玉敏颔首点头，盈盈而笑，对着蓝云兮恭迎上去，“妹妹自然及不得姐姐，姐姐金玉尊贵，花容月貌，就是生起气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就算蓝玉敏如此恭维，蓝云兮的面色还是好不到哪里去，她罢了罢手：“你退下吧。”
“喏。”蓝玉敏唱着喏，从椅子上来，临走之前，还不忘告诉蓝云兮，“这是父亲的意思。妹妹告退。”
等整个辛夷宫寂静了下来，蓝云兮的目光从大门口移开，落在了朱窗外已然是残花枯叶的花坛之中，一双清明的眸子，滚落下两条眼泪来。
耳边响起的是她初入东宫之后的清冷女声：“你大可不必尊我敬我，你我两人，我出自簪缨，你出自草莽，本就不可混为一谈，我尊你为平妻，更大因由是我不希望将来的大燕，百姓受苦，被蛮人践踏。”
“你只需要好好坐着你的位置，将来他给你多高的位份，你都安安分分的受着，别出错，别逾矩。”
“以后你会知道的，蓝云兮，家族什么的，都是虚的，你看，我都这样了。”
从开始的风光无限，到后头的满族败落，她蓝云兮是看在眼里的，可南婉约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容颜，精神，风貌。没有一点改变。
相较于自己蓝家非要往后宫里塞入蓝玉敏，督促着她博得圣宠，甚至生下孩子，南婉约既大度又随意。
南婉约确实看得开。
但是狗皇帝凑过来、还是持续不断地凑过来，她就看的很不开。
天光潋滟，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得了空——皇帝陛下总算不在的时候，南婉约看着采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说皇帝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采薇缩瑟才南婉约面前：“娘娘，有问题的是您吧。”
南婉约翻了个白眼。
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一个男人，就算是占了天子之名，过来杀了你全家之后，还想要和你重回夫妻之好，鹣鲽之爱，自己还接受了——这才有问题吧。
南婉约从来是极有傲气的。
而她的这种傲气，绝不会因为自己的氏族式微，自己的后位被废，自己在皇帝陛下那边不得宠爱而没有，那是溶在她骨子里的傲气，似凛冬的寒梅与大雪。
说白了就是死倔。
可采薇觉得，她的小姐已经没有娘家可依靠了，而今圣上愿意好好待小姐，小姐不抓着这跟救命稻草，怕是脑子坏了。
皇帝陛下决定对着南婉约刷好感，这会儿早朝，众人对丞相一职推来推去，举来举去，就等着皇帝陛下首肯，倒是有个格外关心的皇帝的，关心到了皇帝陛下的后宫里去，官员很是有正气：“臣闻陛下近日对废后格外关注。”
皇帝陛下瞧了一眼那臣子，淡淡的应了一声。
正在争执宰相之位该由哪个接任的朝堂寂静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说出这句话的臣子。
胆子真大，是个狠人。
皇帝在十个月前用雷霆手段拿下南家，废黜皇后，又在十个月内抵住所有朝臣的压力不立宰相，让他们这些朝臣从南家被废之后，整整在朝堂上吵了十来个月立谁为相，而这个节骨眼上，这位大臣居然将手伸到皇帝陛下的后宫去了。
不仅将手伸到皇帝陛下的后宫，还和皇帝陛下说，我知道你后宫里的事儿。
得亏皇帝陛下是个好脾气的。
“陛下，微臣觉得，昔日南相国把持朝政，未曾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大错事，娘娘也不过受到株连，大错未犯，直接废黜，实在是过分。”
这话头不对！
前头的话蓝大统领听着猛然一怔，当即使了颜色，有武将出来抱拳：“她南婉约是南家人，便是有罪！”
“燕有燕律，夫祸不及出嫁妻女……”
“好了。”皇帝陛下制止话头，他目光沉沉的看向那位大臣，这大臣是前些年上来的吏部尚书，大约是从前受过南家恩惠吧，“朕乏了，该退朝了。”
南家在朝廷之中还有人。
这事儿皇帝陛下很不爽。
但是听闻这事儿的南婉约爽了。
她坐在廊檐之下，上好的茶具铺展开来，她亲自点碳烧水，又亲自烹茶，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还是有从前的贵女风范。
窈窕将厚实的狐裘给南婉约披上，又看着南婉约煮茶，实在是不明白南婉约这般开心什么。
但是当南婉约听着一叠声的“陛下万安”从翠微苑门口传过来，她的脸色倏地难看了起来。
狗皇帝现在不应该晾着她吗？
她都把手伸到了朝堂前面，狗皇帝这种极为看重权利的，今日被朝堂上这么一提醒，不应该将她打入冷宫吗？
南婉约为了让狗皇帝把自己打入冷宫费尽心思，但人家毕竟是皇帝，她还是乖乖的站起来，温婉的给皇帝见了礼，皇帝看着眼前的一套摆放着次第分明的茶具，自然知道有这等兴致，必然是开心的：“何事如此开心？”
我以为狗皇帝你今天不来翠微苑了，所以我很开心。
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